地質(zhì)人行走在齊魯大地上,不經(jīng)意間路過了萬里河山。登高則有山原曠其盈視,川澤紆其駭矚;臨水則有疏影橫斜水清淺,暗香浮動月黃昏;清晨有雞聲茅店月,人跡板橋霜,復(fù)見林上月,娟娟猶未沉;日暮看長河落日,半江瑟瑟半江紅,想大漠孤煙,一片孤城萬仞山。
見過峽山湖春和景明,波瀾不驚,上下天光,一碧萬頃,沙鷗翔集,錦鱗游泳,岸芷汀蘭,郁郁青青。想駐足欣賞,奈何任務(wù)在身,不敢怠慢。見過黃水河陰風(fēng)怒號,濁浪排空,日星隱曜,山岳潛形,商旅不行,檣傾楫摧,薄暮暝暝,虎嘯猿啼。此時只恨沒長翅膀,飛也似的逃到安全處躲避。雖然沒登過岳陽樓,也可算領(lǐng)略洞庭湖的千萬風(fēng)流之一二。
或者觀測水文至深夜,疲乏困倦,起身見雞鳴月落,星光照曠野,頓覺開闊,心中舒展;有時夜宿冷清小鎮(zhèn),一夜疾風(fēng)驟雨,早晨推窗見林,便有詩句隨風(fēng)而來:渭城朝雨浥輕塵,客舍青青柳色新。
輾轉(zhuǎn)山川異域,時節(jié)不同,卻能在胸中合成一組山水畫。若夫日出而林霏開,云歸而巖穴暝,晦明變化者,山間之朝暮也。野芳發(fā)而幽香,佳木秀而繁陰,風(fēng)霜高潔,水落而石出者,山間之四時也。
在泗河畔,風(fēng)和日麗,天朗氣清,遙看風(fēng)吹水面層層浪,想起勝日尋芳泗水濱,無邊光景一時新。河面上泛舟的捕魚人,是否和朱熹在宋代的泗河上遇到的是本家。
在黃海邊,霧氣籠罩,寒氣肅殺,腳下雨打沙灘點點坑,想起秋風(fēng)蕭瑟,洪波涌起。我看到的景象和感受的溫度,大概與曹操在東漢末年彼岸碣石山上看到的一樣。
在臨沂鄉(xiāng)村的斷橋上感懷傷心橋下春波綠,曾是驚鴻照影來??v然小山村比不上江南沈園的雅致,而時空相隔,小人物與大文豪的傷心卻是不分高下的。
王羲之寫到,每覽昔人興感之由,若合一契,未嘗不臨文嗟悼,不能喻之于懷。固知一死生為虛誕,齊彭殤為妄作。后之視今,亦猶今之視昔。悲夫!故列敘時人,錄其所述,雖世殊事異,所以興懷,其致一也。
往前倒數(shù)八百萬年,是非洲草原的類人猿在尋找適宜的棲息地,發(fā)現(xiàn)綠樹繁花可以庇護身軀,河流湖泊可以帶來水和食物,于是在水流潺潺、嘉木繁蔭處定居了數(shù)百萬年,并在一百八十萬年前演化成人類,從此對風(fēng)景的欣賞深深刻入人類的基因。當(dāng)后來的人在面對山水時,那些引人入勝的美景,意味著奔流的溪水、豐富的魚類、可口的蔬果,以及安全的棲息場所,使得延續(xù)萬年的基因萌動,便開始了逸興遄飛。
在五千年的文化長河里,我與諸位先賢不能同日而語;在百萬年的人類征途中,用龜甲作畫和用鍵盤打字的差別恐怕微乎其微;在四十六億年的地質(zhì)歷史時期來看,山川河流的變化不足以用轉(zhuǎn)瞬即逝來形容,日月星辰的生長消逝在須臾之間。在這樣的時間尺度下,百萬年的歲月不過一彈指,因為血脈的驅(qū)使,我與古人摩肩接踵來到同一片岸邊,看著相似的景色,異口同聲地發(fā)出感嘆,消解生而為人的孤獨和渺小。
哀吾生之須臾,羨長江之無窮,凝望星空時,愈加茫然。所幸職業(yè)加成,身為水利人,攔黃水河建庫,為峽山湖增容,在黃海岸建擋潮閘,在泗河旁修泵站,為小山村架橋,翻山越嶺埋管道......這些壽命不過千年的鋼筋混凝土建筑,或許也能像白居易主持修筑的“白堤”一樣,即便如今已難覓蹤跡,還是被后人紀念著,只要這些水利工程還在發(fā)揮作用,作為參與者的生命也就延長了。
人生代代無窮已,江月年年望相似。無可奈何花落去,似曾相識燕歸來。東風(fēng)有信,新一年的奔波又開始了,伴著晏殊的燕子,向著張若虛的明月,去看望崔護的桃花與去年無恙否。